第一千一百一十节 口衔诗书,手持斧钺(1)_我要做门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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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千一百一十节 口衔诗书,手持斧钺(1)

  出了村子,使者继续前行,沿着长长的道路,穿过一个个村庄、城镇。

  一路人,双眼所见,到处都是阡陌田野、沟渠纵横。

  数不清的胡人奴婢,劳作于其中。

  居延的青壮,现在只需要负责基本的指导耕作了。

  大部分的重体力活与繁琐简单的事情,都由胡人来负责。

  于是,他们得以节省下无数时间。

  令他们可以在这过去需要投入全部精力来运营农事的时节,竟有时间进行组织训练。

  骑马的年轻人,一队队的呼啸而来,呼啸而去,道路、田野之间,骑着马驹或者山羊的孩子,扎着总角辫,在一起嬉戏打闹。

  城塞、边墙之上,全副武装的军人,集中注意,观察和警戒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。

  侍中甚至看到了那被称为鹰杨将军亲军的鹰扬旅的出巡情况。

  数百轻骑,跨骑着高大的骏马,披着皮甲,缓缓的沉默而行,肃杀之气,溢满而出,让所有见到他们的人不寒而栗。

  而在城塞之内,居室之中,织机机杼之声不绝于耳。

  “这得有多少织工啊……”使者皱着眉头,心情有些沉闷。

  一路上数十上百的烽燧、城塞里,多则三五百,少则数十人在纺纱、织布。

  他们日夜不停的生产、编织毛料。

  来自河西、并州甚至关中、雒阳的商人们,则带着黄金、五铢钱、粮食、盐醋等物,排着队收购。

  长此以往,这居延恐怕要不几年,便可以做到收支平衡。

  再不需要大司农平准均输物资。

  换而言之,到那个时候,恐怕这位鹰杨将军,将无人能制!

 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  “将军……”张越正在研究着居延各地报上来的文书时,续相如便走了进来,向他禀报:“刚刚接到渠犁报告:乌孙使者已至龟兹,最迟将于半月后抵达!”

  “嗯!”张越点点头,道:“乌孙人终于醒悟过来了?”

  这几个月来,张越一直在等,等着乌孙人主动来接头。

  哪成想,等到今天,才有消息。

  这让他多少有些火气,不过看在解忧公主的份上,张越也就不和乌孙人计较了。

  “续兄……”张越对续相如道:“烦请续兄前往楼兰,以吾的名义去迎接使者一行!”

  “再怎么说,汉乌也是盟友!”

  嗯,差不多已然名存实亡的盟友关系!

  讲真,错非是解忧公主的关系,又错非汉家推崇信义。

  至少在国家层面上,必须一口吐沫一个钉子。

  不然,张越都想撕毁从前的条约了。

  “诺!”续相如欣然接受这个命令。

  “还有什么事情吗?”张越问道。

  “回禀将军,确实是有……”续相如低着头道:“末将前些时候,在居延遇到了来自大宛的胡商,据其所言,如今宛王已非蝉王……”

  “嗯?!”张越闻言,立刻站起身来,脸上露出一丝凶光。

  当初,李广利两伐大宛,用四年时间,让宛人跪下来唱征服,将那个带头反汉,冥顽不灵的昏王毋寡杀死,将其首级带回长安。

  然后,李广利立在战争过程为其通风报信,充当带路党的毋寡之侄昧蔡为王,天子随后予以承认,并册封其为‘橡王’。

  所谓橡,柞之实也。

  天子立昧蔡为橡王的寓意自是深远,乃是寄托着希望这位新王引领宛人,归化汉室,并在未来结出丰硕果实的希冀。

  这位橡王即位后,也确实是努力的向着天子与汉室希望的方向努力。

  可惜,他的作为,激怒了那些眼高于顶,自命不凡的大宛贵族。

  橡王即位两年后,对其作为忍无可忍的大宛贵族发动政变,杀死昧蔡,然后扶立毋寡的弟弟蝉为宛王。

  因为害怕因此导致汉军再来,蝉王即位后,立刻重金贿赂汉使,更将自己的儿子主动送去长安,汉使考虑到大宛路远,不值得为此再次大动干戈。

  而且,那位蝉王确实舍得。

  以黄金开路,汗血马为礼,砸开一个个汉家高官的嘴巴。

  更在姿态上放的相当低,故而汉家也就捏着鼻子认可了蝉王的合法性,予以册封。

  但问题是……

  不管是按照当初汉与昧蔡的协议,还是后来蝉王对天子的保证——宛王更替,必须由大汉天子来决定!

  一切没有天子册封的新王,统统不合法。

  且根据当初的补充协议,蝉王后的新任宛王必须是在长安的大宛质子充任!

  要知道,为了培养好一个优秀的大宛国王,这数年来,汉家在那位大宛质子身上投入诸多。

  为其聘请名师,教授诗书礼乐之道,又聘贵族之女为妻,为其建豪宅,赏赐重金。

  为的是什么?

  还不就是未来蝉王死后,让这位被大汉文化影响的质子,将大宛引领上诗书礼乐的大道?

  使大宛变成和当年的南越一般的国家。

  现在,蝉王既死,宛人一不遣使来报,二不上书请求天子册立新王。

  这是什么行为?

  带叛徒!

  二五仔!

  而且,现在河西当家做主的是张越这个鹰杨将军!

  且他上任才不过数月!

  大宛人这是在赤裸裸的打他这个鹰杨将军的脸,是在嘲讽和挑衅英候的尊严与人格!

  “续将军!”张越看着续相如,对他命令道:“传吾将令,立刻派人前往渠犁,与西域都护知会此事,请王都护立刻派人调查,务必查清楚事情!”

  其实不用查了!

  张越知道,续相如的情报很有可能是真的!

  历史上,大宛挣脱汉家控制,就是在今年。

  不同的是,历史上,大宛人似乎是在李广利兵败余吾水,全军覆没的时候,趁机挣脱的。

  现在看来……

  那些家伙,恐怕没有那么聪明!

  他们压根就没有聪明到选择时机,而是跟着感觉走!

  就像当年的毋寡一样,在大汉帝国的使者面前,高傲无礼,出言不逊,激怒汉使当殿将金马砸烂,然后又派人截杀归汉使团。

  自以为聪明的毋寡,以为汉使天高路远,又自恃大宛方阵无敌,以为可以高枕无忧。

  却万万没有想到,当朝天子闻讯后震怒不已,遣李广利为将西征。

  第一次没有打下来,第二次直接加码,搞出了一场震古烁今的前所未有的超级远征。

  大宛人自诩无敌的方阵,在灵活多变的汉军骑兵面前,就像一个笑话。

  他们的邬堡,更是在汉军的工程器械纷纷化为废墟。

  汉军长驱直入,兵围大宛王都贵山城,阵斩大宛第一猛将煎糜,于是宛人丧胆,杀其王毋寡献城而降。

  仔细想想,张越能够理解大宛人的心理。

  因,他知道,大宛人不是一般的夷狄,更非汉家所以为的没有文化、制度、礼仪的蛮子。

  事实上,大宛文化来自于这个地球上唯一可与诸夏文明相媲美的另一个文明——希腊-马其顿文明。

  亚里士多德与柏拉图及阿基米德的故乡。

  他们是亚历山大东征军的后裔,是塞琉古王朝的遗族,是巴克特里亚王国分裂出来的部分。

  他们的祖先,曾经跟随亚历山大与安条克两位大帝,拳打安息,脚踢阿三,跨越山与海,横扫了几乎整个世界。

  汉高祖刘邦在泗水祭天称帝的时候,宛人的先祖,依然是威名赫赫的大帝国。

  安条克三世东征印度,西取叙利亚,让塞琉古王朝的落日变得格外耀眼。

  然而……

  很快,罗马人崛起,塞琉古王朝分崩离析。

  其东方部分,很快就与欧洲母国失去联系,接着又碰到了匈奴人与月氏大战,月氏不敌,向西逃遁。

  在匈奴人面前溃不成军的月氏骑兵,向西逃遁后,立刻化身大魔王,狠狠的教了一把这些远离母国,失去了故乡音讯的欧陆殖民者一把。

  大宛也是在那个时候,被月氏西迁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而与巴克特里亚失去联系。

  再接下里,就又被汉军教做人。

  但……

  再怎么说,宛人也是那个曾经横跨欧陆的大帝国的后裔。

  希腊文明留在他们身上的印记,依然非常深刻。

  所以,哪怕被月氏人虐,被汉军虐。

  其心气肯定是不服的。

  说不定,他们还在做梦,梦想着他们的母国再出一个类似亚历山大或者安条克这样的征服者,重新发动东征,将他们接回希腊、马其顿,那盛开着丁香花,流着牛奶与蜂蜜的故乡。

  想到这里,张越就忍不住讥讽的笑了起来:“不知死活,异想天开!”

  希腊文明以及从希腊文明的躯体上成长起来的亚历山大帝国、塞琉古王朝。

  曾经或许真的很强大!

  然而,时过境迁。

  现在,希腊文明已自身难保!

  在张越回溯的一些西方历史记录中,就在这几年,就会发生著名的希腊大起义!

  而起义军的下场,是极为悲惨的。

  罗马人的军团,用血与火,将希腊文明最后的骄傲按在地上摩擦。

  几乎所有起义者,都被吊死在城邦与码头上。

  斯巴达、雅典等数不清曾经辉煌的城邦,在烈焰里熊熊燃烧。

  自是之后,希腊文明日趋衰弱。

  九十几年后,一个传说处女所生的孩子,彻底埋葬了这辉煌与灿烂的文明。

  亚里士多德、柏拉图、阿基米德、亚历山大、塞琉古甚至罗马,都成为传说。

  雅典娜、宙斯、波塞冬的神庙全部被推到。

  希腊的哲学、数学、工程学、军事、艺术、宗教,统统凋零。

  要再过一千六百年之久,等一个叫哥白尼的男人来打破僵局,然后才来迎来所谓的文艺复兴运动,将已经死去的希腊文明,从传说与坟墓里挖出来。

  故而,大宛人的倔强,在张越看来,与历史书上我大清君臣的倔强一样可笑而可怜。

  祖宗再牛逼,也是祖宗牛逼!

  孙子弱渣,就得认清现实!

  挨打要立正,做错了要改!

  续相如却是在旁边,看着张越的神色,还以为有什么事情,便问道:“将军还有什么吩咐?”

  “其他的?”张越抿着嘴唇,道:“暂时不用去管,先将大宛人的虚实搞明白,弄清楚!”

  张越真的很好奇,到底是谁给了大宛人不请示汉室,不通报天子,自行立王的勇气的?

  梁静茹吗?

  “诺……”续相如低头领命。

  “对了……”张越忽然叫住要离去的续相如,问道:“楼兰王与诸邑主最近有什么动静吗?”

  自至河西,除了民政、军事,张越最关心的就是诸邑公主的肚子了。

  没有比他关心这个事情的人了。

  可惜,诸邑公主找的面首似乎不怎么给力,一直没有听到这位如今的楼兰王后有孕的消息。

  这让张越有些尴尬,他本来打算等诸邑公主生下儿子,就做掉那个楼兰王。

  “回禀将军……”续相如有些尴尬的答道:“末将听说,好像最近诸邑主一直在聘请善保胎的妇人、医官……”

  “哦……”张越立刻乐了起来。

  续相如却是低下了头,有些脸红。

  他如何不知哪位楼兰王是没有小勾勾的太监?

  身为王后,丈夫没有小勾勾,却在请保胎和养胎的妇人、医生,不就是明摆着告诉别人——诸邑公主在养小白脸?

  这对汉家士大夫们来说,自是尴尬的。

  所以,大家都主动帮着隐瞒这个事情。

  就像续相如,张越不问,他根本不会说。

  没办法,太丢脸了!

  大汉帝姬偷汉子?

  传出去,别说天子了,他们也挂不住脸啊。

  独有张越,不仅仅没有感到什么不对,反而很开心。

  楼兰的地理位置和战略地位,极为重要。

  特别是在现在,在未来,它将成为大汉帝国在西域最重要的军事与经济要地。

  成为汉家经营西域的前进基地!

  这样的地方,岂能让夷狄称王?

  腾笼换鸟,换血换种,才是王道。

  自古王业,除了史书上记录的伟光正的仁义道德,还需要鲜血来浇灌,血肉来施肥。

  哪怕是那位传说中‘网开三面,泽及鸟兽’的汤王亦如是。

  纵然是孔夫子的偶像,那位万世圣人周公,也是双手沾满鲜血,冷酷无情之人。

  读了无数经典,又经历了无数事情后。

  张越已经明白了一个真理——所谓仁义道德,那是对诸夏手足讲的,此所谓内王。

  而雷霆与风暴,则是给与夷狄的,这就是外霸。

  当然,这些东西看破不能说破。

  手里面的活再脏,嘴里也得满篇仁义道德。

  洗脑嘛,这是正治的艺术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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