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前尘的爱情(4)_此间景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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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前尘的爱情(4)

  徐鸿之所以记得安柔,且印象深刻,不仅仅是因为,她跟过顾景予,更因为当时,她还只是个高中生。

  那天顾景予说要带个人,徐鸿就以为,是普通朋友。

  结果带过来一看,不就是下午在打印店,见到的那个妹子?

  不是刚认识吗?徐鸿问他。

  顾景予说,带她蹭个饭,有意见?

  啥意见也没,随你带几个人蹭。徐鸿讨好地笑。

  侧眼看坐在他旁边,穿着蓝白校服,扎着利落马尾的安柔,很安静地吃着碗里的菜。

  不止行为安静,连给人的感觉,她气质也是安静的。

  后来,他不知道安柔是如何与顾景予在一起的,每次见她,都是跟在顾景予身后。

  顾景予对安柔很好。很独特的好。

  独特,是说,徐鸿从没见顾景予对哪个人这样上过心。

  顾景予也许连自己也没发现,他已经做尽,所能做的事情了。

  “常成打印店”是顾景予一个亲戚家的,老板生了病,无力再工作,见他无事,让他帮忙看管,每月月底支付薪水。

  高中放学晚,顾景予在打印店守着,熬到她放学。然后,拿着她爱吃的鸡蛋仔,或者小面包,给她吃,送她回家。

  两个人影子交叠,汇成一条线,与他们久久不离。

  徐鸿后来看过一部日本电影,讲述的是,成绩极差的女生在辅导老师的鼓励下,成功考上庆应大学。

  顾景予也许,就是另一个沙耶加。那安柔就是,坪田先生。

  徐鸿听说,安柔是她班上的班长,学习成绩也名列前茅。说得不过分,她的学习态度,甩了顾景予几条街。

  他比顾景予大两岁,高中毕业后,就没再读书。

  顾景予按家里要求,报了个桐阳挺差的一本大学。考上后,他一年去学校的时间,还没在打印店多。

  不知道安柔怎么和他说的,顾景予破天荒在期末前复习,打印店的事,基本都交给徐鸿。徐鸿叫苦不迭,顾景予有心思读书,有心思等安柔,怎么就没心思找其他人开店呢?

  反正徐鸿是不信,顾景予有本事,拿到本科毕业证的。

  没想到,最后的一年,顾景予竟然修满了学分,成功毕业了。

  徐鸿知道,他们是在安柔高考那年分手的,原因不明。

  顾景予这个人,要面子得死。大清早,站在校门口,抽着烟,眼睛觑着来往的学生。

  徐鸿说:“你要舍不得,去找她啊。”

  顾景予没吭声。

  徐鸿见保安奇怪地望着他们,连拖带拽,把顾景予拉走。

  打印店这时还没生意,徐鸿拖条椅子,椅脚与地面摩擦,发出尖利的刺响,让顾景予坐着。

  昨夜顾景予喝了酒,有人挑事,他硬生生地用拳头,揍了人家一顿,又若无其事地把人拉起来,倒满一杯啤酒,和他干杯。

  那人二十来岁,穿得杀马特、非主流,被顾景予的行为吓住,也怕他再动手,真就举起玻璃杯,和顾景予碰杯畅饮,却没有说话。

  徐鸿赶过去,顾景予已经醉得面红耳赤,人倒还冷静,没撒酒疯。

  醒来,就跑来一中,干这种中二病少年干的事。

  徐鸿差点对他破口大骂:“你以为你十几岁啊,做事情不顾后果,冲动是魔鬼你不知道啊?有没有想过人家报警,你怎么办?蹲局子去?”

  又看他头发毛躁,睡眼惺忪,衣裳褶皱,说不出话来了。

  他这副模样,也不是为爱颓废堕落,平常被人吵起来,没睡醒,发点儿起床气,也是这样。

  但徐鸿就是觉得,顾景予好像一夜之间,整个人蒙上了层灰色。就像天空,明明没落雨,却还是罩了阴翳,乌蒙蒙的。

  徐鸿看着忧心哪。

  顾景予心里头烦郁,又像卡住了,按不下,吐不出。

  他对徐鸿淡淡地说:“行了,你回去吧。”

  徐鸿骂他:“神经病!老子关心你,还被当成驴肝肺了。”

  徐鸿憋了口气,想冲进一中,把安柔揪出来,质问她,到底对顾景予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,导致他现在要死不死!

  理智还是披着袈/裟,压住了身为魔鬼的冲动。

  要真去找了安柔,把她宝贝着的顾景予,不得砍了他,还翻两番,剁成泥?

  再后来,顾景予多方打听到安柔的考场,高考日那天,起了个大早,目送着安柔进去。

  那么多家长、车辆,堵得大门口水泄不通,空气闷热,又流通不畅。

  顾景予握了瓶冰水,手里湿湿淋淋地滴着水。他在门口站着,看见安柔穿着白色短袖、中裙,背着天蓝色的包,头上编了两股辫,发尾束成马尾。

  借人群避挡,她发现不了他。他也没有看到,安柔走三步,一回头,目光扫视,像是在寻找着什么。

  十五岁的安柔,就这样长大了。

  顾景予有些恍惚发现,其实,是自己将她送远的。

  猝然旁边家长的手机响,顾景予收回神,听见自定义的铃声里这样唱:

  千夫所指里,谁理登对不登对。

  那瓶水,本是准备给安柔的,此时,被他咕噜噜两口喝尽,水顺着下颌弧线滑落,沾湿了衣领。

  瓶子划过一道抛物线,“咚咚”落入垃圾箱。

  冰凉的寒意,也经过食道,沉甸甸地,到达胃部,冻到了血液,也冻到了心。

  顾景予没有等到高考出成绩,安柔报志愿,就去了广东。

  深圳由小乡村,变为四大一线城市之一的传奇,是从小听人讲的。那里的人多么富裕,薪水多么高。顾景予选择了那一带。

  徐鸿身无长物,技术本领没学着啥,典型的一代啃老族,听顾景予要走,也跟着一收拾行李,南下广东。

  他说:“我想赚点钱,养得了自己,也要养得起她,就算锦衣玉食给不起,好歹,衣暖饭饱。”

  他说:“不就为了她么。”

  轻描淡写说的,是经年往事的爱,长达一生的情。

  收到徐叶叶的短信,距离她打电话给她,也才十几分钟。可她觉得,她为这串只有十一位数的号码,等了六年。

  那年代,手机是个新鲜玩意,又贵,父母人手一台,没能给安柔配置。

  她家里只有座机,将他的号码烂熟于心,有事没事,就爱去按。按了也不一定打,慢慢地,养成了这个习惯,难以改变。有次,她按着,手一滑,拨了出去。

  她心如擂鼓,干脆将错就错。大不了,顾景予接了电话,她就说,打错了。他也不一定记得她家座机电话。好些年了呢。

  然后,机械一般的声音说: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。

  她并不伤心,可仍是失落。

  两人之间唯一的、脆弱的联系,就这么轻而易举地,断了。连藕丝断时的缓冲都没有。

  安柔将号码,反复在唇齿间磨捻几遍,记在脑海里。又存入电话簿,手指迟疑地点着键,备注联系人:鲸鱼。

  好久以前,她无意间念他名字,念着念着,忽然发现,“景予”念来,多像“鲸鱼”。

  一时兴起,讲给顾景予听,说要这样叫他。

  他笑着:“鲸鱼那么庞大的玩意儿,喊我?不合适吧。”又揉她头发,说,“叫什么随你,开心就好。”

  期中考试之后,陆陆续续,老师又几次三番,叫安柔去“常成”打印或班里或私人的资料。

  中午午休时间不长,安柔有借口,在校外多停留些时分——班主任叫她将某篇手写讲义,在打印店用Word文档誊好,再打印出来,下午要每人发一张。

  安柔看了眼讲义,不知道用来做什么。老师解释说:“下周有朗诵比赛,讲义是语文老师连夜写好的,让大家熟读几遍,抽时间,在教室选两个人,届时参加比赛。”

  末了,又补充了句:“得了奖,不仅能给班级增添荣誉,个人也会得到学校提供的礼品。安柔,你是老师得意门生,回家多练练,得奖给老师争面儿啊。”

  安柔说:“好的。会练熟的。”

  吩咐具体内容时,因占用她午休时间,老师还抱歉地说了句:“麻烦你了。”

  她又有借口去找他了。她还蛮开心的。

  饭后,进了“常成打印店”,安柔看见电脑桌上,摆了三四个白色的餐盒,装米饭的那个,辣椒、油和米饭混在一起。一次性餐筷胡乱甩一边。

  而顾景予的人呢,站打印机旁,拿了些工具,起子、螺丝刀什么的,似乎在维修。

  安柔走过去,问了句:“坏了?”

  “嗯。”顾景予检查着装墨的盒子,安柔不懂,看他扯扯这里,掰掰那里,一头雾水,更帮不上忙。

  顾景予放下起子,手被弄得乌漆抹黑,侧目看她一眼:“要打印东西?”

  “是的。”安柔很认真地看着机子,说,“修好了?”

  “没。”顾景予拿抹布擦了擦手,“不太懂这个东西,可能还要会儿。急吗?”

  安柔忙摇头:“不急。”又问,“能用下电脑,把东西打出来吗?”

  顾景予低头,看见她手里捏着的手稿,密密麻麻的,黑色中性笔的手写字:“可以。”

  安柔拉开椅子,坐下,有些紧张,屁股下像还能感受到,先前他坐着时的温度。

  平常,顾景予就是坐在这条椅子上,架着二郎腿,优哉游哉。

  她扯近点键盘,从头开始誊起。她用电脑不熟练,打得很慢。老师写字又有些龙飞凤舞,倒是好看,却有个别字,要花安柔好一番功夫来辨认。

  顾景予应该是修好了,看她费劲地打字,才刚誊了一半。

  他说:“我来吧。”

  安柔想了想,让了位。万一再不弄完,进去学校就有点麻烦了。

  顾景予扫了两眼全文,删改了部分她打出来的,速度很快地将后续敲完了。

  “噼啪噼啪”敲键盘声中,安柔看得很认真,都看出神了——却是在看他的手。

  十指修长,顾景予那会瘦高瘦高的,指关节有些突出,它们像游水的鱼,在键盘上行云流水。

  她还没回过神,顾景予已经推开椅子,去打印机边,拿了印出的样品,照例给安柔查看。

  安柔接去时,他的小拇指的指甲边沿,不经意地,擦过她的手指,仿佛留下了一片烟灼过似的灼热。

  她莫名慌张,收了手,随意看两眼,点头:“可以的,麻烦印六十份。”

  整个店,除了机子发出难听的呲呲声,两人都没说话。

  烘托出来的过分安静。

  安柔攥着衣角,紧张感来得猝不及防,也无以复加。

  登好记录后,安柔提了袋子,扔一句:“谢了,走了。”就跑出去了,出门时,绊了下槛,跌撞地下了台阶。

  顾景予燃了支烟,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她身影消失,总觉得,她像落荒而逃。

  自己也没欺负她吧?

  安柔翻来覆去的,眼睛睁着,睡不着。

  脑中像走马灯般闪过诸多往事,平淡的,激烈的,温柔的,灰心的。一幕幕,一祯祯的主角,都是他,和她。

  细节已不太清晰明了,回忆说事时,原来也语焉不详。唯他一人,五官明朗。

  这天下,最好的景色,都赋予了他一人之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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